“要把孩子看作一个灵魂，亦即一个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个体。爱孩子是一种本能，尊重孩子则是一种教养，而如果没有教养，爱就会失去风格，仅仅停留在动物性的水准上。”—周国平

　　2018年6月10日，哲学家、作家周国平受新经典文化和西西弗书店之邀，在父亲节前与读者分享自己对女儿啾啾的教育心得，也分享作为一名哲学家的人生体悟。

　　周国平的《妞妞》一书曾感动无数读者，二十年来多次再版，被誉为“感动全中国的父爱之书”（新经典文化即将推出英文版）。在妞妞离开七年后，五十三岁的他迎来了女儿啾啾。转眼间，啾啾今年已经二十岁了，不但学习成绩优异，而且个性独立，参与过多部先锋戏剧的创作，近期同时被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tisch艺术学院录取。

　　为孩子规划职业，是一种僭越

　　“我也许命中该做父亲，比做别的什么都心甘情愿，绝对不会厌烦。”周国平温柔地说，他的妻子也说，从未见过如此痴情的父亲。在周国平眼中，新生儿是哲学家，儿童是诗人。在他笔下，父爱是呵护备至的养育，是对独立灵魂的尊重，是对人生的追问和思考。

　　他曾在《宝贝，宝贝》一书里记述了啾啾七岁前，也就是从出生到上小学后的成长故事。其间洋溢的舐犊深情，以及对亲子关系、教育方法和生命意义的思考，纯净感人。有人评价这本书，是在“教人如何做不后悔的父母”。

　　周国平的作品影响过无数年轻人，大学校园里曾流传着“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，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”的说法，但他完全尊重啾啾自己的专业选择。周国平说，给孩子规定或者哪怕只是暗示将来具体的职业路径，是一种僭越和误导。关键是让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童年，能够快乐、健康、自由地生长。只要做到了这一点，她将来做什么，到时候她自己会做出最好的决定，比父母现在能做的好一百倍。

　　“我直到上大学时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做什么呢！对于孩子的未来，我从不做具体的规划，只做抽象的定向，就是要让她成为一个身心健康、心智优秀的人。”周国平坦言。

　　啾啾热爱艺术，弹得一手好钢琴，但儿时的她曾递给妈妈一张纸条，上面写道：“钢琴给我带来了百分之千千万万亿亿的烦恼！真的！没有错！”

　　周国平夫妇意识到，不能让她这样痛苦下去了，于是和她商量，把学琴从一周一次改为两三周一次。“我的原则是：兴趣为王，快乐生长。让孩子学琴只是为了让她有一种艺术生活，愉悦和丰富心灵。事实证明，不参加考级，没有任何来自功利性竞争的压力，轻松自由，直接面对音乐，反而更能进入真正的艺术状态。”周国平说。

　　“好父母胜过好老师”，周国平对这句话部分同意：“家庭教育是人的一生教育的起点和基础，不过，什么是好父母，人们的观念截然不同。”

　　“我一向认为，做孩子的朋友，孩子也肯把自己当作朋友，乃是做父母的最高境界。至于在我们之间，谁是老师，谁是学生，还真分不清楚，我只能说，我从她学到的，绝不比她从我学到的少。”周国平说。

　　爱智教育：赋予孩子的灵魂一种深度

　　如今的年轻父母越来越注重孩子的个性自由和素质发展，不少家长选择将孩子送到鼓励个性、弱化应试的新式学校。

　　啾啾上小学后，周国平同样面临这个难题——在现行教育体制的框架内，如何尽量减少其弊端之害，保护孩子的健康生长。“有限度地顺应这个应试教育的体制，同时在其中最大限度地坚持素质教育的方向，戴着镣铐争取把舞跳得最好，也许是无奈中的最佳选择。”周国平认为。

　　“面对应试教育有两种方略。一种是完全把赌注押在应试教育上，竭尽全力让孩子成为优胜者，如果赢了，不过是升学占了便宜而已，如果输了，就输得精光。另一种是把重点放在素质教育上，适当兼顾应试，即使最后在升学上遭遇了一点挫折，素质上的收获却是无人能剥夺的，必将在孩子的一生中长久发生作用。”周国平谈道。

　　他有一个原则，就是不给啾啾报课外补习班。这在啾啾班上是绝无仅有的。与此同时，特别呵护啾啾的好奇心和思考能力，他称之为“爱智教育”。

　　在周国平眼中，孩子都是哲学家。人出生前在何处、死后去往哪里、什么是时间、世界有没有尽头、神是否存在……对于人生和世界的这些大谜，啾啾在两三岁的时候就表露了困惑。

　　其实，这也是许多孩子的“天问”。周国平说，人们往往以为只有成年人才会有这样的思考，其实不然，我们总是低估孩子的心灵。孩子的心灵比我们所认为的细腻得多、敏锐得多。

　　他提议首先要倾听，让孩子感到家长对他的困惑是了解和关切的。其次，要鼓励孩子，让他知道，他想的问题是重要的、有价值的，证明他很聪明。最后，要以平等、谦虚的态度和孩子进行讨论，不知为不知，一定不要做结论，切忌用一个平庸的答案来把问题取消。

　　“我的态度是赞赏和鼓励她去想这类无解的问题，想不通没有关系——怎么可能想得通呢，但这是爱智的起点，将会赋予她的灵魂以一种深度，赋予她的人生以一种高度。”周国平说。

　　他相信，人的智力素质中，最重要的因素是好奇心和思考能力。倾听、重视、鼓励孩子的发问，和孩子进行平等的讨论，培养孩子独立思考的兴趣和能力，是父母在孩子的智力教育方面所能做的最有价值的工作。

　　“让孩子真正喜欢上智力生活，乐在其中，欲罢不能，对学习充满兴趣，是智育的最大成功。”周国平说。 正因如此，啾啾一直对学习自觉而充满热情，从来不需要大人督促。

　　谈到刚刚过去的高考，周国平也说，他就不相信所谓的“一考定终身”。一个人最后有没有成就、有没有出息，还是取决于他的真正素质。真正素质好的话，高考失利也不是大问题，迟早会有机会的。反之，哪怕是侥幸考上了好大学，将来也未必有大出息。“想到这一点，我觉得你就可以宽心了。”周国平对高考学子们说。

　　尊重独立的灵魂：好孩子是爱出来的

　　周国平的父爱，温柔中有坚持。在他看来，和孩子相处，最重要的原则是尊重孩子——

　　“从根本上说，就是要把孩子看作一个灵魂，亦即一个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个体。爱孩子是一种本能，尊重孩子则是一种教养，而如果没有教养，爱就会失去风格，仅仅停留在动物性的水准上。”

　　中国人常爱夸孩子乖，周国平有自己的理解：“‘乖’应该是善良、聪慧、节制这三种积极品质的综合表现。倘若抽去这些品质，只要求孩子盲目地听话，训练出来的就不是通情达理的乖孩子，而是逆来顺受的呆孩子，甚至是阳奉阴违的坏孩子了。”

　　给予足够的爱和自由，是他们在啾啾成长过程中做的最不后悔的事。“其实，很多朋友觉得我们对孩子太自由了，有时候开玩笑说孩子是我们的家长。但这个自由也是有度的，我们内心会有一定的限制和规则。”周国平笑说。

　　会不会把孩子宠坏？“好孩子是爱出来的。当然，‘爱’需要做界定，比如要有长远的眼光和正确的方法之类。但是，不管怎么界定，基本的内涵不容怀疑，就是一种倾注全部感情的关心、爱护、鼓励、欣赏、理解和尊重。只要是这样，就怎么爱也不过分，怎么爱也不会把孩子宠坏。”

　　最重要的是，爱能滋生爱。“一个在爱的呵护下成长的孩子，她的心是温暖的，充满阳光的，也会开放爱的花朵。亲子之爱是孩子所受的最早的爱的教育，孩子一定会以爱回应爱，并且由爱父母而学会了爱一切善待她的人。”周国平解释道。

　　周国平笑言，“从一个人教育孩子的方式，最能看出这个人自己的人生态度。事实上，我也不是那种目光远大、心思缜密的家长，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罢了。”他相信，做人和教人在根本上是一致的。人生的目标和教育的目标不应是进一个名牌学校，谋一个赚钱职业，而是让孩子成为一个善良、丰富、高贵的人。